顧況《茶賦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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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況《茶賦》

詩經(jīng)插圖(來自網(wǎng)絡(luò))

稽[1]天地之不平兮,蘭何為兮早秀?菊何為兮遲榮?皇天既孕此靈物兮,厚地復(fù)糅之而萌。惜下國[2]之偏多,嗟上林[3]之不生。

至如羅玳筵,展瑤席,凝藻思,開靈液[4],賜名臣,留上客,谷鶯囀,宮女嚬[5],泛濃華,漱芳津,出恒品[6],先眾珍。君門九重,圣壽萬春。此茶上達于天子也。

滋[7]飯蔬之精素,攻[8]肉食之膻膩,發(fā)當(dāng)暑之清吟,滌通宵之昏寐。杏樹桃花之深洞,竹林草堂之古寺。乘槎[9]海上來,飛錫[10]云中至。此茶下被于幽人也。

《雅》曰:“不知我者,謂我何求?!? [11]可憐翠澗陰,中有碧泉流。舒鐵如金之鼎,越泥似玉之甌[12]。輕煙細沫靄然浮,爽氣淡煙風(fēng)雨秋。夢里還錢[13],懷中贈橘[14],雖神秘而焉求?

注釋:

[1]稽:考察?!2]下國:泛指南方?!3]上林:漢苑名,泛指宮苑?!4]靈液:指酒?!5]嚬:通“顰”,皺眉。 [6]恒品:常見之物?!7]滋:增益?!8]攻:去除?!9]乘槎:晉張華《博物志》載有人乘槎浮海而至天河?!10]飛錫:錫指錫杖。執(zhí)錫杖飛空為飛錫,代指僧人游方?!11]《雅》曰二句:見《詩經(jīng)·王風(fēng)·黍離》“知我者,謂我心憂;不知我者,謂我何求?!薄12]此二句謂舒州鐵鼎光艷似金,越窯瓷甌明潔如玉,泛指精美的煎茶和沏茶器具。 [13]南朝宋劉敬叔《異苑》記載,剡縣陳務(wù)之妻喜愛喝茶,家旁有一座古墓,陳妻每次喝茶都要用茶祭祀一下古墓的主人,后獲墓主贈錢十萬。 [14]舊題東晉陶潛撰《續(xù)搜神記》記載,宣城人秦精入武昌山,遇毛人引至叢茗處采茶,且贈橘二十枚。

賞析:

中國飲茶歷史悠久,《爾雅》《說文》均有記錄,西漢王褒的《僮約》中有“烹茶盡具”“武陽買茶”之語,西晉“二十四友”之一杜育著有現(xiàn)存最早的一篇《荈賦》〔荈(chuǎn),茶也〕,稱其“調(diào)神和內(nèi),慵解倦除”。南北朝時,飲茶的習(xí)慣由南至北普及開來,到唐代更是蔚然成風(fēng),品茶論茶成為貴族社會和文人雅士的愛好,論茶之專文亦不在少數(shù),譬如陸羽《茶經(jīng)》、裴汶《茶述》、僧皎然《飲茶歌誚崔石使君》等,以及顧況之《茶賦》。

《茶賦》層次分明,開篇稱頌茶是天地孕育之靈物,不似蘭花早開,不似菊花遲發(fā),而是集天時地利于一身。中段鋪陳茶的社會功用,上達天子,下被幽人,澤及四方,受惠之人不僅包括名臣與上客、宮娥與君主,也包括海上之仙人與游方之僧侶。結(jié)尾則形象化了飲茶之意境,借此抒發(fā)自己隱居山林、幽雅淡泊的情懷。

顧況詩風(fēng)重骨氣而輕辭采,如皇甫湜所言,“駿發(fā)踔厲”(《顧況詩集序》),文風(fēng)也與此類似。唐朝流行律賦,對仗工整,典雅華麗,《茶賦》與此不同,通篇不著麗語,清新質(zhì)樸,于段尾使用散文句式,如“此茶上達于天子也”“雖神秘而焉求”等等,體現(xiàn)了中唐以來古文運動對辭賦創(chuàng)作的影響。

顧況性格兀傲,《舊唐書·顧況傳》記載他“能為歌詩,性詼諧,雖王公之貴與之交者,必戲侮之”,李肇《唐國史補》和皇甫湜《顧況詩集序》也說他“傲毀朝列”“不能慕順,為眾所排”,《茶賦》中頗能看出他這種“兀傲”“詼諧”的性格特征。比如中段將“上達于天子”與“下被于幽人”兩兩對舉,但其實天子是賓,幽人是主,前者只是后者的反襯與鋪墊。開篇所謂“惜下國之偏多,嗟上林之不生”的“惜”和“嗟”亦是反諷之語,末段“不知我者,謂我何求”正暗示了這一點。作者對茶能“羅玳筵”與“展瑤席”“賜名臣”與“留上客”毫無興趣,所謂“泛濃華,漱芳津,出恒品,先眾珍”只不過是故作夸飾的狡黠之語,而“滋飯蔬之精素,攻肉食之膻膩,發(fā)當(dāng)暑之清吟,滌通宵之昏寐”這些樸素而現(xiàn)實的功用才是作者真正贊賞的,而這些也只有真正“知我者”才能體會和了解。

作者只想在翠樹與流泉之旁,用舒州鐵鼎烹水,用越州瓷器品茶,在“輕煙細沫”的茶水、“爽氣淡煙”的茶香之中靜享時光,不留戀“君門九重”,也不羨慕陳務(wù)妻子因為奠茶而得到贈錢、秦精因為采茶得到贈橘。茶之境界不但與人世富貴無關(guān),連鬼神之增益都屬多余,作者蔑視權(quán)貴、遁世離群的情懷可謂徹底。作者何以被貶、何以隱居,由小小《茶賦》便可管窺一二。

(孔燕妮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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